封城記事 — 時間
這兩天氣溫驟升，從家裡探出身去，坐進車裡準備出門採買，火爐似的車裡溫度嚇了我一大跳。
怵然驚覺時令已入夏。
春夏交界之際驟升驟降的溫度，在沙漠型氣候的南加其實也不算罕見。但季節更迭計算的是大刻度的時序交換。平時數日子是依著早上心不甘情不願的起床、吃早飯、往返家門與辦公室間滴答滴答的算著；週而復始的週間週末靠著正午時分是在公司或是家裡窩著分辨。忽然省了往返公司這道程序，滴答走的日子似乎有些分不清拍點，週間週末的界線也糊掉了。
於是從天而降的夏日格外的突兀而燥動。
像火車穿過一段長長的隧道。窗外飛奔過的村舍山巒被一片漆黑取代，只剩車輪鐵軌的撞擊似有似無的算著走過了多長的距離。忽然間柳暗花明，已進入了下一個城市。
“所以時間經過隧道，換軌移位，面貌翻然。常常，隧道這頭大雨滂沱，那頭，炎陽高照下的乾旱地，我們連人連車像從水底浮出濕透了的不定還頂著一頭水藻貝介” — 朱天文《巫言》
時間在物理分析裡是個有趣的變量。很少實驗是只測量時間的，但也很少實驗不測量時間。時間是個幾乎無所不在的概念，在各種物理量的定義裡它很少在分子，大多是在分母。觀測物理量時無所不在的參照，奇妙的存在。而時間對感官也是。看著落葉飄零、聽著蟲鳴鳥叫，時間就嵌在裡頭，悄悄的流過。
於是觀察時間就成了有趣的題材。最近看了候孝賢的《戀戀風塵》、《海上花》，在鏡頭緩緩的搖擺、甚或是定住了的時候，主角抑或是還沒進入鏡頭裡、或是還沒開始說話，但其餘人、景、物似乎沒發覺故事的停留、鏡頭的遲滯，依然順著鐘擺，搖搖晃晃的在時間軸上前行。在劇情停滯之際，發現了時間流逝。
時間就像個節拍器。在劇情安排精彩順暢的影劇裡，弦律合著節拍，在拍點間或蘊釀、或迸發，操弄著觀影者的情緒，牽著觀眾時而大笑時而流淚。在精彩弦律流瀉而出之際，精準對上拍點是感動人心的關鍵，但節拍本身似乎是個已經消失的存在。
在王家衛的《阿飛正傳》裡，時間的節拍器似乎變成了伴奏。旭仔一日日在同一個時間裡在蘇麗珍的店裡出現，對白、情緒悄悄若有似無的抽換，時間在跳躍與停滯間模糊的閃動，讓時間這個概念本身的不穩定映射出了愛情與記憶的燥動不安。但結尾又神回一筆讓旭仔精準的道出了那時那刻的那一幕，時間與記憶自此縫合。
候孝賢的《戀戀風塵》裡，阿公送文遠去當兵，一路放著鞭炮漸行漸遠；《海上花》王老爺和沈小紅在椅子上半躺著抽著水煙，下人收東西遞毛巾的來來去去：此時此刻弦律似乎成了背景聲音，只想專注聽著節拍器咚咚咚咚的擺著。那些在記憶中已經遠去的台灣老時光、或在張愛玲文字中想像的老上海風華，在候導搭建的場景裡，似乎可以看到時間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滴答滴答，恣意的漫遊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