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散與匯聚

Sean Huang
4 min readMar 2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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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是我很願意遠走高飛,很願意去另一個城市生活的時候。那時我不太害怕孤單。當你覺得自己還在往前走,孤獨就不可怕。你想看前面的風景,你想被一種沒有體驗過的溫濕度包圍。那些陌生感擊落在心臟上的刺痛,代替有人陪伴而成為一種期待。 — 張惠菁《比霧更深的地方》

去年我從北京回到台灣後,所感受到的脈絡迷失,與對當下議題重要性的尺度、真實的意義,感到難以掌握的問題。我們所處的是這樣一個時代,資訊的普及,與迷失的感覺,竟然總是肩並肩地來到。但這不表示我們不需要資訊(我們回不去的)。我們或許更需要好好作為「自己」去經歷,深度的、特別的、直接的事物,來補充那些經常過於平板化標籤化,過於淺層的資訊。 — 【文學相對論】張惠菁VS.施靜菲

張惠菁的這些文字回應了我一直以來的思考。究竟我能怎麼錨定視角,才能跳脫矽谷異談、美國搜奇式的調性,來敘寫在異鄉生活打工的思緒。把現在的生活這個單元小點投影在不同的維度上,讓交錯的空間映照出立體性,拼貼出時間、空間、人事的交會與流離。

在自我的生命歷程上開展,走過的是不斷翻轉的異鄉、居所、歸宿與家的概念:行旅途中的居所是旅館,回到加州的寓所是家;登機返台的時候,本來的家成了異域,航班的終點才是家鄉;自動通關後,機場捷運直達的台北再熟悉也不過,但十幾年前那是暫居之所,高鐵的另一端才是家鄉。

二十一世紀游牧民族,逐工作而居。這一直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描述。亞洲人對遊牧民族最鮮明的印象應該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個在座騎上橫視浩瀚的豪氣干雲與擺渡在水草與乾漠間的飄蕩孤寂;也一直很嚮往流轉在各個驛站間的商隊故事;茶馬古道、絲稠之路上穿梭的駿馬奇貨,交錯的本地與異域視角,敲動著歷史巨輪向前滾行。移居遷徙在人類的歷史中從不缺席,因著活動產業形態的變化開著出不同的樣貌,移動的單元也從民族群聚的集體、集結而行的商隊、演化到如今個體的流動穿梭。現代的移工在登機口遐想彼岸、回望故土的圖象,疊合在騎上顧盼這一片草原、在曠野中蒐尋下一個綠地的圖象;離開這一個驛站啟程往下一個城市去的圖象。歷史也許百轉千折,輪廓重合內容離異的圖象總是一再重現。

人事與文化又是另一番風景。離開原生的場域,身邊的人事物都成了他者,新奇取代了習慣、陌生取代了熟悉。剛開始寄居於新環境的時候回望故土,雖然距離那麼遙遠、場景卻是如此熟悉。當異國風情已成日常、文化衝擊再也不足為奇之際,他鄉與故鄉的錯亂開始浮現。日常的習慣於熟悉是基於生存本能的適應,但這樣的適應只是與他者勉為其難的和談;遙思遠方,雖然打心底相信那還是一樣的故土,但時間流轉在其上的擦脂抹粉總是讓人看了陌生的那麼熟悉:每次回台灣走在新生南路的巷弄裡,驚嘆翻新飛快之餘,也總盼著找到那殘存的原貌,或在嶄新的店面前憑弔消逝的場景。於是他鄉成不了故鄉,故鄉又擦上了他鄉的脂粉,被擠壓到一個獨立的空間裡,看著身邊的人事物流變移轉,抽離的就像在玻璃窗裡向外望著雨景,雨沒下在身上,只打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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